惝恍世界 - 海鸥(四)
钟回晚嘴上说好,其实心里明白根本没这一天。
譬如现在,就是白以周把她从床上薅起来,钟回晚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,愣了半天才慢慢地捡衣服,白以周当然等不及,手从腿缝伸进去,摸到一手沙沙洼洼的薄片似的异物,还有没凝固的液体。
他难得露出了茫然无措的表情,随即反应过来,人像老虎一样,闷着身子凑近她,钟回晚陷入黑不见底的深渊中。
“梁数操你了?”
他问着自己都不相信的问题,几乎是立刻,他把钟回晚拽起来:“滚进去洗干净了再出来!”
钟回晚摔在地上,骨头快淤青,却直勾勾地盯着白以周:“不是哦。”
她好似开心地笑起来,眼睛里满是冷漠的嘲弄:“你跟梁数总是说,是我自己没二两肉硬要装男的,其实想操我的多了去了,说不定脱了衣服站在楼道口,全校男生都要来轮奸我,我得感谢你,伺候两个总比伺候一群好,你还给我住大别墅……原来是真的呢,大家都很热情,都愿意来操我的——”
话没说完,她痛呼一声,白以周拽着她的头发,将她掼到床板边。
“贱货!”
钟回晚的脑子被尖锐的子弹炸得支离破碎,她的知觉短暂游离体外,又被毒蛇一样的皮鞋尖踹回来,他生气时的喘息和做爱时候一模一样,所以性从来都是暴力,钟回晚精神的阴道被撕裂了。
她没怎么再吭声,淤青和伤口是肯定的,疼痛,老实说痛到后面也就麻木了,他最好是下手再重些把她打死——不然她干嘛莫名其妙找男人上床?
白以周暴怒,他骂她婊子,妓女,荡妇,而她在谩骂里自欺欺人地凝视他,她觉得自己像个心甘情愿赴死的勇士,或许该配一首高昂的赞歌,只有一点不好——在他巴掌打下时,钟回晚想,要是有下辈子,她再也不要做女生了。
钟回晚没死。
不明白。白以周最恨背叛,连梁数碰她,他都不太开心,不过最开始是梁数强奸了她,又把她送到白以周床上,白以周不好说什么,换了另一个,他非要把人搞死才算完。
但她醒来依旧在铺着鸭绒被的床上,熟悉的永无天日的地方。钟回晚动了动脖子,难以言喻的酸痛,她懒得看清伤口。
许久,她艰难撑起身子,缓慢踏过地毯。
模模糊糊一轮月亮,冷血地悬在天上。钟回晚沉默地盯着,她隔着玻璃摸,怎么也摸不到。为什么会这样?她开始敲,抓玻璃,掰防护栏,撕防盗网,她哑着嗓子喊,越来越用力,指甲渗血,依旧身在牢笼。
钟回晚崩溃大哭。
两天没见过人。食物都定时放在门外,但也没用,钟回晚几乎绝食,邋里邋遢,头发油得冒光。不愿动,全身疼。
第叁天,或者随便哪一天,门开了。
钟回晚装不听见,脚步由远到近,中间停顿几次,终究还是落在她身边,室内未开灯,唯有一束倾斜的月光,在天台下映出半角男性的影子,钟回晚神情麻木,蜷在一起随意地想,倘若他这样都敢下手,她就下嘴,她要咬断他的喉管,如果只有这样才能上绞刑架的话。
他不出声,夜静得快要死掉。
久到钟回晚都快要忍不住,她听到对方叹了口气,带着一种完全不会出现在白以周或者梁数身上的怜悯感,钟回晚心跳了下,她听见他说:“梁数在外面,他说你快要死了……对不起,我不知道是这样。”
钟回晚不说话,她讨厌被道歉应激到想流泪的生理反应,因为他不用说对不起,而她完全不需要。
尹怀韫捞起她黏腻腻的头发,好半天找到她脖颈上的磁吸开关,这东西白以周刚刚换了新的,稍微用力就发出啪嗒的声响,尹怀韫小心地抱起她的腰,她比他预设的体重轻得太多了,以至于他因用力踉跄了几下。
尹怀韫犹豫几下,还是带着她去洗浴,但他实在不好下手,旁的不论,她身上大片的淤青,血痂,脖颈的掐痕,腿缝残留的精斑……白家出来的人,最会好勇斗狠,知道哪里下手最疼,最重,白以周下了死手,他碰哪里、用什么力道都不合适。
钟回晚抬头,眼神空洞,她的焦距不在任何地方。
好半天,他尝试打湿她的头发,钟回晚下意识躲,撞到他拿花洒的手腕,他痛呼一声,撩起衣服看了眼,一圈厚实的白色绷带映入眼帘。
起先钟回晚没反应。
渐渐歪头,缓慢地眨了几下眼,当她眼睛重新聚焦时,一团氤氲的水汽洇透了干涸的沼泽地,出现了他熟悉的光影,她隐约生出回光返照的生气。
钟回晚默默接过花洒,尹怀韫自觉关门。
她洗漱了许久,若不是一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,简直让人疑心她又要自杀。
显然不现实,这个房间东西少得可怜,桌椅的棱角要么干脆换成了椭圆的形状要么安上了防撞条,比起卧室更像囚房,楼下布置更温馨舒适一些,又不在钟回晚的活动范围,他们没少防备她。
梁数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,他绝对劝不动钟回晚,但又不想再出意外。
白以周更不可能来。
大家都在装没事人,其实谁都明白这是场性迫害。
钟回晚裹着浴巾,张了几次嘴,沙着嗓音问:“怎么是你?”
尹怀韫等她咳嗽完,递了杯刚从楼下搜罗的热水:“用脑子想想也该知道是我,你平时只跟我走得最近。”拽住她骨头凸出来的手臂,轻叹了口气,“没事,白以周又是休学,又是挂科,又是延毕,看起来很需要大学生的身份,至少明面上不能闹出人命,但他下手确实狠,不然你这伤口不会错过处理期。”
他顺手拿过她手里的毛巾给她擦头发,钟回晚说:“我问的不是这个……”
不应该恨她吗?
他马上就要考上研究生了,挨一顿打,过分冤枉。打了还要收拾残局,天下哪有这样窝囊的事?
钟回晚不理解:“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?”
尹怀韫想了想:“有一个。那你叫什么名字?”
身份证上写的是钟万宝,她弟弟的名字。
钟回晚能上高中,要依仗弟弟不上不下的成绩,那时省内高考分文理,钟回晚替考两场拉高总分,得以拿到大学的通知书。
这样好的机会,可惜钟万宝太爱玩。
小时爱玩手机,游戏,网瘾极重,长大和一群狐朋狗友约定要开发全世界最牛逼的游戏,他们说要去公司学编程,学引擎,钟万宝说哎呀姐姐你不理解我们这种人的梦想,我不去大学。
钟回晚无言以对。
她没有钟万宝的资本,他自小被父母捧在手心,要溏心蛋,红烧肉,潮牌,AJ的鞋,RG的高达,从来没有落空的时候,对于姐姐穿了叁年的衬衫,唯一想法是“姐你也太会过日子了”,毫无受益人的自觉。
这是当然。东西都是父母给的,父母要姐姐打工,父母克扣姐姐的吃穿,父母潜默移化的嫌弃和指责,关弟弟什么事,又不是弟弟在撺掇。
爸爸说,不行啊万宝,家里省吃俭用给你供上大学,你不上怎么找好工作。
妈妈说,不行啊万宝,你没出过远门,被人家欺负了怎么办。
钟万宝坚持要去创业,他满怀一腔天真的抱负,讲多少名人中途辍学最终一展宏图,搞不好他也揣个首富出来,你们不支持我,是你们太狭隘。
如此僵持许多天。
有一天,钟回晚说:“我替他去上大学。他创业成功了,不耽误挣大钱,他创业失败了,还能拿着毕业证去找工作。”
爸爸说,哎呀不行,你走了咱们家谁收麦子。
妈妈说,哎哟,我可供不起两个孩子这么多钱,我可交不起学费。
钟万宝说,这个好,不耽误我名校毕业。
于是钟回晚拎着一个尿素袋去了开往大学的火车,袋里有一床薄被子,两套男装,两套内衣,一块硫磺皂,她辛辛苦苦攒下的外加友情资助共两千六百二十块零两毛,以及代表钟万宝最后良心的一部旧手机。
及至现在,她没回过家。父母的电话,无一不是你弟如何,家里要钱,钟回晚并没给过,她小时候打心眼认为只要弟弟好全家都会好,因此从无怨言,长大了,逐渐意识到,原来姐弟之间可以不是一条单行桥。
她依旧觉得钟万宝不坏,但他应该是个独生子,他自己意识不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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